三人回到家時，道士已經將張昱之與其父母讓進堂屋落座，並為三人端上了茶水。那些下人們整齊的候在屋外兩側，十分的規矩。

雙方見了面，一番客套之後，顏衛歉意道：“你看，你們蒞臨寒舍也沒提前打個招呼，我與內人這身幹活兒的衣裳，實在失禮。若知道你們來，應該好好張羅一番，備些酒菜招待才是啊！”

張家老爺看起來是個通情達理之人，只是面相瞧著有些嚴肅：“老兄你這就客氣了，咱們是要結為親家的，那麽見外幹什麽？”

那張家婦人一臉富態，卻生的一副刁蠻相。自進屋起便捏著鼻子，似乎對這屋內環境很不適應。看著顏氏夫妻和顏無雙時，面色也是一臉的嫌棄。當下更是站起身，圍著顏無雙轉了一圈，蹙著眉頭將顏無雙從頭到腳打量個遍，面色愈發嫌棄。

“模樣倒是俊俏，身段兒也還不錯，就是太寒酸了些。聽聞你天生患有心疾，可痊愈了？是否影響生育？”

這挑選商品般的態度，讓顏氏夫妻渾身不自在。

顏無雙面色淡然，只是目光有些發冷：“無雙樣貌平平，無顏承夫人這番誇獎。至於心疾，這輩子怕是好不了了。夫人若擔心抱不上孫子，不妨回去再考慮考慮吧！”

“呦！心脈雖然缺失，這張小嘴兒倒是挺厲害。”張氏輕哼了聲，昂首走回座位上坐下：“此回彩禮都帶來了，這門親事自然是要定的。誰讓我這寶貝兒子，偏就看上了你，還非要許你正室之位。不過咱們把話說在前頭，若你無法生育，我們可是要給昱之納妾的。”

“娘，你說這些幹什麽？”張昱之有些無奈，但畢竟是自己的娘親，他總不好當著這麽多人的面說她什麽。擡步走到顏無雙身前，拉著顏無雙的手：“我已經為雙兒尋到名醫，即便這心疾之癥再頑固，我也定會為她醫好。我張昱之這一世，只有這一位妻子，絕不納妾。”

“你……”張氏氣的一拍桌子，卻是被張家老爺按下，示意她莫要多言。

隨即，張家老爺起身，對著顏衛夫妻抱了抱拳，笑道：“二位，這樁親事，不知你們意下如何？若沒意見，咱們今天就把這親事定下。我與夫人在家查過黃歷了，半月後便是個難得的黃道吉日啊！”

顏衛夫妻對視了一眼，點了點頭。顏衛道：“難得他二人如此情投意合，我們倒是沒意見。只要雙兒不受委屈，我與內人也便放心了。”

“老兄哪裏的話，雙兒嫁到我們張家，我們怎會讓她受委屈？”張家老爺又是笑了笑：“待會兒若沒什麽事，你們收拾收拾，跟我們去烈城。我已在會賓樓備好酒菜，想和老兄你痛飲一番吶！”

這時，旁邊的屋門忽得被撞開，墨君華扶著門框站在那裏，面色蒼白，擡手捂著胸口，大口喘著粗氣，額頭上布滿了冷汗，看起來極為虛弱。

門這一打開，所有人都朝他看過去。墨君華眼含著淚，目中唯有顏無雙一人，低沈的喚了聲：“無雙……”

見了他，張家老爺夫人都是面色一變。張氏問道：“他是什麽人？這家裏怎麽還有別的男人？”

道士見情勢不對，連忙將墨君華攔進屋內，重新將門關好。

顏無雙看著關緊的屋門，袖中雙拳緊了緊，目中似是閃過一絲不忍，但僅是片刻便恢覆了那滿眼冰冷。

顏衛不慌不忙的解釋道：“哦，他是我遠方親戚家的孩子，路過此地染了病，在我家暫住些日子。”

“如此！”張家老爺點了點頭：“剛還奇怪怎會有個道士在你家，原是為他醫病的。時間也不早了，親家，你們快換身衣裳去，跟我去會賓樓喝酒吧！”

屋內，墨君華無力的倚坐在床邊：“為什麽攔著我？”

道士雙手掐腰，撇了撇嘴：“不攔著你你準備怎麽樣？搶親？”

墨君華沈聲嘆道：“連你都向著那張昱之？”

“不是向著他，只是顏無雙喜歡他，就算你沖上去又有什麽用？只會讓顏無雙更討厭你。”道士走到桌前，給自己倒了杯水喝：“你知道你跟張昱之最大的差別是什麽嗎？”

墨君華不解。

道士繼續說道：“同樣是討她歡心，張昱之所做的一切，就只是單純的想讓她開心。而你呢？你的目的性太明顯，你想要討好她、得到她，你以為你為她做了很多，卻何時真正考慮過她的感受？明明付出了這麽多，可她領情了嗎？你就沒有想過問題出在哪兒？”

說完，推開門朝外走去：“我得去抓藥了，你一個人好好想想。”

走出屋子關上門，見顏無雙正抱著膝蓋蜷縮著，坐在堂屋的椅子上發呆，不禁有些吃驚：“咦？你沒走？”

顏無雙目光空洞，精神有些發蔫：“嗯。”

道士走上前去：“這是你的定親宴，你怎能不去？”

“不想去。”顏無雙撅了撅嘴：“那女人跟個母老虎似得，說話句句刻薄，我為何要去找不自在？”

“所以便讓你爹娘替你承受這不自在？”

“我不在場，她沒了針對的對象，總還是要給昱之些面子的。”顏無雙擡眸：“你這是要去哪兒？”

“給裏面那位抓藥去。不說了，再晚就要耽擱服藥的時辰了。”說完，揮了揮手，走出院子。

二人的對話，屋內的墨君華聽得清楚。顏無雙沒走，這讓他很是欣喜。可這欣喜之餘，又有些失落。

顏無雙並不是為了他才留下來的。再過半月，張昱之便會騎著高頭大馬，擡著八擡大轎來娶她。

若這一世與顏無雙還是無緣，他願意守護，願意無休止的等下去，不管多久多難。可顏無雙此生已是心脈不全，又是否還有來世？

短暫的沈默，轉而想起方才道士的話。

“你想要討好她、得到她，你以為你為她做了很多，卻何時真正考慮過她的感受？”

是啊，從千年前相識，他便只一心想將她占為己有，不顧一切的去逼迫她、挽留她。如今想來，確如道士所言，他竟從來沒有為她想過。

隱約聽得顏無雙的腳步聲出了門。順著敞開的窗戶看去，見她提著個籃子朝城西的林子走去。

墨君華眉頭挑了挑：又來？

道士抓藥回來的時候，剛巧與從林子裏回來的顏無雙在院外碰了面，顏無雙不由分說上前將藥材接下，跑去煎藥，道士站在原地楞了半晌。

轉過頭，墨君華正站在窗邊，二人對視了一眼，皆是無奈一嘆。

到了晚上，顏氏夫妻也回來了。顏衛高興的喝了很多酒，剛回來便進屋睡下。顏氏坐在堂屋，看著這滿滿一屋子的聘禮，竟沒有半點高興的樣子。

顏無雙照顧著墨君華喝過湯藥，端著藥碗走出來，看到顏氏這幅神情，上前問道：“娘，您怎麽了？”

顏氏擡頭看著顏無雙，眼睛有些發紅。拉著顏無雙在身側坐下：“今日也算見識了這大戶人家的排場，我們這小家小戶，能嫁到那樣的人家著實不易。可那張氏……娘只擔心，你嫁過去會受她的氣。”

顏無雙將藥碗放在桌上，反抓住顏氏的手，安撫道：“有昱之護著，女兒不會受任何委屈，娘就放心吧！”

然話雖說的輕松，心中卻是糾結擔憂得很。

她不怕嫁過去之後受委屈，只怕……

只怕這心疾難愈，不知還有多少時日可活。若不久後魂歸陰川，那這一世，又要讓他傷心了。

前世邱玉白因她而死，那被放幹了血的痛苦，她無法切身體會，卻仍痛得心都要碎掉。若這一世反過來，要張昱之來承受失去的痛苦，那她寧願沒有與他重逢。

情之一字，說不清道不明。究竟是誰欠了誰的，誰又負了誰？曾說過不求來世續緣，只求莫再辜負。這一句祈願，又是否能夠兌現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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